再次醒來已經是新的一年，大年初一按著規矩應該吃餃子。

大家便一同包了餃子，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。

年初二，董胖帶著容瀟和小谷芋去老王家拜年，老王高高興興地拿出了之前買好的瓜子果脯招待，很是熱切。

這還是這麽多年來，第一次有人到他家拜年，老王高興地很，前幾天特地和董胖學了幾道簡單的菜，炒給大家吃。

雖然遠沒有董胖做的菜好吃，但也算是老王超常發揮了，二鬼一崽很給面子地吃完了。

再往後，也沒有什麽特殊活動了，小谷芋一家便開始了吃過年存貨的日子，幾十斤的腌肉，董胖每天割一些蒸在飯上，再另外炒個新鮮的時蔬就能解決一餐。

小谷芋過上了一段天天有肉吃的日子，一直這麽吃到了初七，到了覆工的日子，這個年也就算是結束了。

容瀟又開始趕工織帽子圍巾之類的小東西，她想著到了春天，自己這些東西就不好賣了，到時候還得另外找個活計。

董胖找到了一個新的工地上班，新工地有點遠，每天得走到鎮子裏，再和工友們一起坐面包車過去。

董胖沒坐過車，第一次坐得時候格外新奇，不過等他上了車，發現擠得連個單獨的位置都沒有的時候，就沒這麽新奇了，只好一大只蜷縮在角落裏，唯恐碰到其他工友，讓他們染上陰氣。

這一日，董胖出門搬磚，容瀟則要賣貨。

她想著去鎮裏一趟也麻煩，這次就沒帶上小谷芋，讓他去老王家待一上午。

容瀟和小谷芋走在荒村的小道上，走到距離老王家只有數十米的地方，小谷芋朝容瀟擺擺手：“媽媽，我自己過去吧，您早去早回。”

容瀟知道荒村向來沒有人煙，這麽點距離也不可能出什麽事：“好，媽媽先走了。”

小谷芋目送媽媽走上曲折向上的山路，看到媽媽完全被橫斜的樹枝遮蓋住身影後，才往王叔叔家裏走去。

平日裏老王上午都是在家的，今天卻掩著門，門上還落著鎖。

小谷芋猜到老王有可能是出去了，試探著喊了幾聲：“王叔叔，您在家嗎？媽媽讓我過來找您玩……”

喊了好幾聲，也沒有聽到屋子裏有動靜。

老王確實是不在家，小谷芋便自己回了家，坐在門檻上等著容瀟回來。

小短手支著已經變得肉乎乎的臉頰，小谷芋看著在院子裏走來走去的雞發了一會呆。

就這麽呆坐了一會，難免覺得有些無聊，便跑進屋子裏拿了一本圖畫本放在腿上翻看。

小谷芋在容瀟的教導下，認識了幾個筆畫比較簡單的文字，比如一二三四五和大小這樣的。

但看這帶文字的圖畫書還是有些費勁，只能連蒙帶猜。

看到其中一個地方的時候，小谷芋實在是猜不出是什麽意思了，白嫩的小臉皺成一團，很努力地思索著。

因為過於投入，他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不遠處有個少年正盯著自己。

那是一個穿著大紅羅袍，頭發全部束起的清俊少年，少年約莫十六七歲，一雙眼眸漆黑如點墨，皮膚白皙，帶著一股顯而易見的書生氣。

少年極少出來游蕩，今天偶然來到這裏，瞧見有個小童坐在門檻上看書，便待在原地瞧了一會。

少年也是愛書之人，見那小孩認認真真地捧著書，極小心緩慢地翻著頁，便知道這孩子與自己一樣愛書，就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。

正是因為這多看的幾眼，他發現那玉雪可愛的小孩好像是看到難處了，皺著小臉蛋久久地看著同一處地方。

少年自己在小孩這個年紀的時候，便已經背熟了四五百首古詩，讀書時也沒遇到過什麽艱難處，便有些難以理解小孩的費勁。

他站在原地又看了一會，發現那小孩是真的卡在這一頁了，終於忍不住穿過小孩家的院子，走到小孩面前。

“你……可是有哪裏不懂？”少年聲音清朗，如同環佩相撞。

小谷芋呆楞楞地擡起頭來，就瞧見有個穿著紅袍的好看哥哥站在自己面前。

小谷芋眨眨眼，乖巧地站起來，與少年並排站著，用食指指了一下自己看不懂的那張圖，奶聲奶氣地說：“這裏，看了好幾遍還是沒明白。”

少年微微頷首，低頭去看小孩手裏的圖畫本。

小谷芋意識到少年比自己高太多了，連忙將圖畫本舉高了一些，方便少年看。

但即便如此，少年還是得微微彎腰才能看清，他彎著腰，看著圖畫書，忽的皺眉。

這世上怎麽會有如此直白淺顯的書本？就連文字都是用的大白話，這還能叫做書嗎？

少年有些疑惑。

小谷芋見少年皺著眉，以為他也看不懂，忙安慰道：“哥哥，看不懂也沒有關系，我也看不懂啦。”

少年：“……”這世上就沒有他看不懂的書，更何況小孩的這本書如此淺顯。

他解釋道：“這裏很簡單，說的是小鴨子因為被其他鴨嫌棄，沒有好友，一個人很孤單。”

小谷芋小雞嘬米般點點頭：“謝謝哥哥，你好厲害啊。”

少年並不覺得能看懂一本大白話的書有多厲害，但也沒有反駁小孩，只道：“不必客氣。”

他本想著回答完問題就走的，但小孩卻忽地擡高了圖畫本：“哥哥，你要是不忙的話，要不要和我一起看書啊？”

少年才不想看這種沒什麽內容的書呢，但看這小孩好像是一個人在家，荒郊野嶺的，多少是有點危險。

他便掀了衣擺，與小谷芋一同坐在了青石門檻上。

他想自己就等著小孩不負責任的父母回來，再離開好了。

小谷芋將圖畫書放在了自己和少年的中間，過了一會，擡起頭說：“哥哥你要是看完了一頁就和我說，我努力快一點。”

少年：“……”他能說他已經看完了嗎？

少年信奉看書時就該各看各的，不該影響他人思緒，但等了一會兒，他還是沒等到小孩翻頁，擡起頭，就見小孩又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了。

他瞬間懂了，有些好笑地問：“怎麽？又有哪裏不懂了嗎？”

小芋頭指了指另一張插畫。

少年便再次開口講解，講完了，又覺得有些奇怪，問道：“這麽簡單，為什麽不懂？”

他不理解。

小谷芋被少年這麽問，卻也沒有生氣：“我認識的字還很少，所以很多地方都看不懂。”

自幼被譽為神童的少年並不理解：“所以都是哪幾個字不懂，我教你。”

小谷芋指了指幾個字形簡單的字。

少年挑眉，覺得自己可能被這小孩耍了，這麽簡單的不懂？難的倒是懂了？

剛準備說話，就聽小谷芋怯生生地開口，還有點羞澀：“除了這幾個，其他的都不認識。”

少年：“……”

他以為小孩是在讀書，結果小孩是在看圖猜內容。

他敢說這是他死後一千多年裏最無語的一天。

少年無奈：“罷了，我說給你聽吧。”

少年說話極有條理，很快就將這個故事完整地表達給了小谷芋，還特地教小谷芋認了幾個新的字，都是一些在這本書裏出現頻率比較高的字。

小谷芋也十分認真地傾聽他的教學，懂了或者記住了之後就點點頭，說聲明白了，很積極地反饋自己的學習進度。

少年喜歡這樣的學生，他從前收過好幾個家族裏的幼童當學生，但那幾個學生完全就是一副頑劣的模樣，非但不肯好好聽講，還很不尊重書本。

被他罵狠了就哭著鬧著撕書。

他們不知道一本原書何其珍貴，有多少貧困人家的秀才書生，傾盡全家之能也買不起一本這樣的書。

在族人剛把幼童送來時，少年本是歡喜自己能教書育人的，這是他孩童時候給自己規劃的未來。

但此事過後，他就將那些學生都各自打發回家，不再教了。

族中親人背後說他是中了狀元，當了官後長了脾氣，連破落親戚都不肯幫一把。

前塵的片羽飛快掠過，少年不免有些失神。

小谷芋歪頭看著發楞的少年，又叫了一聲：“哥哥？這個字我記住了。”

眼前的小孩模樣乖巧，又愛惜書本，倒真是個很好的學生，少年被小孩的呼喚叫回到現世，輕輕答應了一聲：“嗯，我們來看下一個字。”

小谷芋點點頭：“嗯嗯。”

……

很快，少年教完了書本裏的常用字，合上書本考小孩默寫。

他起身，從院子裏的葡萄樹上折下一小截樹枝，遞給小谷芋，自己說一個字，就讓小谷芋在地上寫一個字。

幾分鐘後，少年查驗小谷芋的默寫作業。

泥地上的字體雖然歪歪扭扭的，不成體統，但卻毫無錯誤。

看來小孩真的有很用心地聽自己講課。

“不錯，都對了。”少年唇角帶了一絲笑意，對小谷芋滿意地點頭。

他沒想到自己能在千年後，再體驗一把做教書先生的感受，而且學生還是一個如此勤奮肯學的孩子。

“是哥哥教的好，謝謝哥哥。”小谷芋得了表揚，白嫩的臉蛋上掛著笑容，模樣很是可愛乖巧。

這倒是頭一次有人說他教得好，少年心底忽然生出幾分悵然來，他想，自己要是不是鬼，肯定要收這小孩當學生的。

只可惜，他是一只死去千年，卻仍舊滯留人間的厲鬼。

實在是不宜和小孩走得過近。

就在這時，小谷芋看著籬笆外，遠處一個模糊的戴著白圍巾的身影，道：“哥哥，我媽媽回來了。”

少年連忙起身：“那我先走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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